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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广州走向世界的沈伟:发明舞蹈语言,为北京奥运编《画卷》

来源:南方都市报  作者:侯婧婧  2020-11-30 09:22:27


53岁的沈伟,气韵如梅,温言细语。穿一身素黑,实则处处考究:西式立裁上衣配以中式立领元素,裤褶锋利,皮鞋反光。近日他在国内行程频密,“几乎每天一个城市。”接受采访之前,他用手指拢住眼睛,算是热敷一会儿,“睡得不够,眼睛是红的。”

许多观众因为近期湖南卫视播出的《舞蹈风暴第二季》认识了他。在这档青年舞者竞技节目中,国内外顶尖艺术院团的门面、台柱们,抑或是单枪匹马的票房宠儿,皆以博得他的青睐为荣。或许还有人记得,他是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开场节目《画卷》的编导、整台文艺演出的首席舞蹈策划。他在华人舞蹈界的声望和代表性,犹如张艺谋之于华人电影。继尼金斯基国际编舞大奖、麦克阿瑟“天才”奖等殊荣之后,沈伟获得了2020年度美国舞蹈节编舞家终身成就奖,这意味着,他已跻身世界舞坛领军人物之列。

近20年间,沈伟立足纽约和巴黎从事创作,从2012年起,每隔一两年回到中国,先后携作品登陆了北京、香港、上海、珠海、深圳等大中城市,从未到过广州。很少有人知道,恰是这座城市,曾深刻影响了他的艺术路径:31年前,沈伟从这里邂逅现代舞,亲历了中国第一个现代舞专业班、大陆第一支职业现代舞团;20年前,他在广州完成了《声希》,被广东现代舞团带到欧洲巡回演出,一朝成名天下闻。

近日,第17届广东现代舞周期间,沈伟重回广州,并为羊城观众精心准备了一场公开演说。于他而言,这是一次艺术省亲。





第17届广东现代舞周期间,沈伟重回广州。


奔赴广州,奔向自由

11月16日上午10点,沈伟出现在广州大剧院实验剧场。他用iMac操控投影,PPT做得条分缕析,不像开坛论道的大师,倒像来汇报的学生。

“(今天是)很重要的一天,我觉得。”他在纽约说了多年英语,又在学法文,正努力恢复中文的熟练。

生疏感同样体现在地理上,比如这座由扎哈·哈迪德设计、位列世界十佳歌剧院之一的广州大剧院,以及脚下的“城市客厅”——花城广场,皆令沈伟感到眩惑。2000年辞别广州时,这些宏伟的建筑还是一纸规划。

演讲这天是工作日,现场来了百余人,他们是学生、舞蹈老师、音乐剧演员……大都从事着跟艺术有关的工作。讲到关联处,沈伟向低调藏身于观众席的恩师颔首:“今天特别开心,杨美琦老师也在。”引起小小骚动。当年,他孑然一身投奔广州,时任广东舞蹈学校校长的杨美琦给了他插班就读的机会。如今回看,正是这个善意的“偶然”,让他与舞蹈结缘。



沈伟为羊城观众精心准备了一场“艺术漫谈”。


1968年,沈伟出生在湖南省岳阳市湘阴县的一个湘剧世家,自幼承袭家学,涉猎毛笔书法、水墨画和工笔花鸟画,9岁成为湖南省艺术学校(今湖南省艺术职业学院)湘剧科恢复招生后的第一届学生,经过6年半严格训练,1984年进入湖南省湘剧院做了演员。

那时戏曲式微,剧院的生活很闲,年轻的沈伟无法忍受。改革开放大潮涌起,他接触到了西方绘画,很快从自学素描进阶到色彩,寄望改行成为画家。当年,沈伟骑着单车满北京逛展,考取了中央美术学院的专业第二名,可文化成绩被从没学过的英语拉到了及格线下。继续备考又要一笔开销,他奔着数千元奖金参加了一个舞蹈比赛,评委看出他的武生功底和现代意识,不仅给了他奖金,还有一个建议:放下绘画,改学舞蹈。就这样,沈伟依言来到广州,几个月后,像行星被巨大的引力捕获那样,走进了全中国第一个现代舞专业班。

这段故事发生在流动不易、“铁饭碗”贵重的上世纪80年代,简直有点传奇色彩。但现代舞班的出现,本身就是奇特的际遇。1987年9月,这个由广东舞蹈学校(一所省属中专)校长杨美琦提议、广东省文化厅拨款的现代舞大专班正式开学,并与亚洲文化基金会、号称“世界现代舞的麦加”的美国舞蹈节达成师资合作。第一批被保送或者自行考入的20名学员,个个都是年少拔尖,其中包括首届“桃李杯”舞蹈大赛一等奖得主金星、已在北京舞蹈学院任教的王玫、宝鸡市歌舞团演员乔杨……为了在广州求学,许多人和沈伟一样抛弃了原有的职业,甚至户口和编制。

沈伟进来时,现代舞班已经开学两年、教学进度过半,此前在班上表现最优的金星已经带着全额奖学金留学北美。但是没关系,他默默找到了自己的节奏,系统接收西方现代舞自20世纪创生以来的技术技巧,并且很快意识到,它对自由精神和独创表达的追求,与戏曲学校的一板一眼全然不同。“舞蹈给了我新的生命力。”他说。

两年后,沈伟获得了学习证书,并与这班同学一起,创建了广东实验现代舞团,这是大陆第一支专业现代舞团(2006年改为现名:广东现代舞团)。在团长杨美琦的鼓励与保障下,沈伟和同期其他团员,比如秦立明、桑吉加、邢亮等人一样,既跳且编,直接将自己的原创舞码搬进剧场。

他亲历了广州现代舞演出的黄金年代。“我特别记得,那个时候,广州看现代舞找不到票的,我们小剧场外面是一大群人在等着,进不去的。”在沈伟的回忆里,广州是一个特别开明、前卫的城市,“现代舞有时候直接考验观众的耐心,因为不是每一个作品都是成功的,它有一个实验过程。我觉得广州很多观众是懂的,而且真的是最有耐心。”

那时的沈伟,留着一头柔顺的及肩发,最成功的作品几乎都带有敏感、孤独的气质,比如现代舞专场《小房间》,用一个单调、局限的舞台来展示现代青年在都市的“困兽之斗”,独舞段落《不眠夜》更加写实,令人有逼视之感,失眠青年与枕头共舞,是无声而爆裂的情绪宣泄。自1992年问世以来,每次演出都引起强烈共鸣。

时隔近30年,再次回顾这些作品时,沈伟对南都记者笑答:“我觉得还不错啊!其实看到《舞蹈风暴》里这些年轻编导和演员,我就会想到以前在做《不眠夜》《小房间》的时候,那种状态很相似。”

1994年,沈伟凭借《不眠夜》收获了中国首届现代舞大赛编舞及舞蹈表演的双料一等奖。不久后,他便申请到奖学金,于1995年1月踏上了留学之路。他的目标很明确——美国纽约,没有第二选择。

改行,出道,移居,一切都在急速发生。那是时代的缩影,更是沈伟个人意志的体现。沈伟说,他的每一次选择都不是为了功成名就,而是奔向自由。

寻找自己的语言

纽约,世界的十字路口。27岁的沈伟降落在此,从国内小有名气的演员回到了清苦的学生状态,还要以最快速度跨过语言关。

他规定自己每天的生活费不超过10美元,节省下来的钱全部投入自我教育。不论是舞蹈(各种门类)、美术、音乐,还是艺术电影,凡是感兴趣的课程他都学,什么类型的演出或展览都去看,用沈伟自己的话说,“就像一团海绵掉进水里”。他知道许多博物馆的免费开放时间,也晓得剧院临近开演时会放出最大折扣。在博物馆,他遇见了早年临摹过的伦勃朗、塞尚和德加的原画。他在观看默斯·康宁汉的舞蹈作品时打起了瞌睡,醒来之后接着看,因为坚信“看得多一点,慢慢就懂了”。

为了在纽约维持基本生活,有时他会帮别人跳舞,“那编舞比我还差,但我一个小时可以拿8美元,我就愿意做。” 有时他会接到创作委托,比如为百老汇的音乐剧组编排一些舞段。如果还有时间,沈伟会试着做一点“自己的东西”。1997年,他重新编排了《小房间》,在剧场巡回演出。

或许远游才让他识得庐山真面目。“我在广东现代舞团的时候,我以为我的舞蹈语言很漂亮,动作线条没有不好看的,但到了国外才发现,它们或者是某一位老师给我的,或者是从电视上或者录影带上扒下来的;我的舞蹈好像外国人排的作品。这不是我要做的事情。”他想起广东现代舞团的排练厅,一道挂了很多年的横幅上写着:为发展中国现代舞而奋斗。是啊!学习前人和了解他者只是过程,最终是要建立自己的艺术语言。想通了这一点,沈伟开始“寻找自己”。他在纽约的地铁上看唐诗宋词,看老子和庄子,更自由地训练,寻找前人不曾有过的肢体运动方式。

1999年,临近退休的杨美琦找到沈伟,希望他回国为广东现代舞团编创一部新作,在即将到来的欧洲巡演中演出。那时,沈伟已有了一定的积淀,刚好在等待一个表达的机会。次年,在广州,他排出了群舞作品《声希》。



沈伟编舞作品《声希》。


《声希》的中文名取自老子《道德经》中的“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”,英文名“Folding”意为“折叠”。在空寂的舞台上,男女舞者身穿或赤或玄、堆叠曳地的长裙,以极缓的速度移动,两两组合然后拆分,呈现出古画中的仕女或者园林山石般的体态。对这样的作品,恐怕没几个人敢妄称“看懂”,却能轻易用感官体验到它的优美与庄严。其后不久,沈伟在美国舞蹈节推出了“姊妹篇”《天梯》,赤膊的舞者如圣像一般,围绕巨大的楼梯踽踽而行,最终消失在“天梯”尽头。与《声希》相比,同样呈现出梦幻、神秘的观感,所不同的是,它是一个纯粹的西方语境。



群舞《天梯》。


两支舞蹈分别在欧洲和美国首演,均引起轰动,让沈伟真正走入了西方主流艺术视野。兴奋的艺评人蜂拥讨论起了极致的视觉之美,东方哲学、美学与西方超现实主义、极简主义的巧妙交融……但在沈伟心里,《声希》和《天梯》最有价值的部分在于动作。看似微不可查的舞蹈语言,对舞者的肢体控制能力要求极高,源自现代舞,却不同于以往任何作品。

为了接应纷至沓来的演出邀约,2000年,近30岁的沈伟决定成立沈伟舞蹈艺术团(Shenwei Dance Arts) ,自己培训舞者。他把长发剃成了光头。他的舞团不以“东方”为招牌,录用的大都是西方舞者,其中有很多来自顶尖艺术院校。站在纽约这个“世界擂台”上,沈伟发出宣言:“我不是跟华人竞争,而是和全世界人竞争。”

做完《天梯》之后,他继续“发明语言”,连续3年分别推出了《春之祭》《链接转换》《地图》三部力作。这一时期,他可以调用的舞蹈语汇已经相当丰富。

“《春之祭》是一个编舞家达到某一阶段的时候,都想去试试的作品。”沈伟说,此前,皮娜·鲍什、玛莎·葛兰姆等舞蹈大师已经挑战过斯特拉文斯基的原版交响乐,而他选择的是钢琴四手联弹版,让音乐本身的筋骨裸露出来,这正是他着意解析的部分。最终呈现的钢琴版《春之祭》,完全摒弃了叙事和抒情,群舞演员让人联想到魔法棋盘上的棋子,每一次位移的速度、力度和方位,都取决于对音乐的精密感受,且彼此之间构成力的传导与回环。沈伟曾这样点出要旨:“身体不是‘在移动’,而是‘被移动’。”舞者并非控制身体去达成动作,而是借助类似于叶子掉落的重力、开车转弯的惯性这样的“自然力”调动肌肉和关节,同时调和内息。这套舞蹈技术,被他定名为“自然身体发展”——从顺应“自然”的“身体”(Natural Body)出发,至今仍在“发展”(Development)中。



《链接转换》。


2014年的作品《链接转换》,是沈伟关于“移动绘画”(moving paintings)构想的首次实践。他用一张巨大的素色画布盖住舞台,让舞者穿上特制的舞服,在手、脚等部位贮以油墨,随着连贯的地面动作留下痕迹,最终绘成一幅“抽象画”。2008年8月8日,这个创意登上了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舞台,节目名为《画卷》。“鸟巢”中央,十余位现代舞演员在重约800公斤的LED地屏上行云流水地飞转,同时精准地留下云纹、山河、日出的图案,为整场文艺演出拉开序幕。沈伟是开幕式的首席舞蹈策划,也是《画卷》的编导。为这个仅有3分钟的开场节目,他用了一年半时间培训舞者。



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开场舞蹈《画卷》,由沈伟编创。


起初,沈伟仅仅是应张艺谋、蔡国强等人的邀请而来;圆满完成任务之后,他便消失在大众视野,背起行囊,重走丝绸之路,然后回纽约排出了《回-III》。这是一部重溯中国之旅的作品。他对广州的观众透露:“我希望这个作品将来会带回来。”

艺术没有“跨界”

沈伟不只是编舞家。在他最具代表性的舞蹈作品中,服装、化妆、灯光、多媒体、装置艺术等视觉组成往往也被他“包办”,有时他还亲手绘制舞台布景。因此,人们会用“整体艺术”来定位他的舞蹈。除此之外,沈伟还创作单独的绘画。

上世纪九十年代,在广州从事现代舞时,他画得较多的是静物、肖像,然后是人体,总之属于具象写实。他称那时的自己为搬运工,“我的语言还是西方的语言。”直到2000年代初,他在编创钢琴版《春之祭》期间留下的一批画稿中,才彻底抛弃了原有的(习得的)笔法,开始涌现出一些新意。2013年创作《黑白灰-无题》系列时,沈伟的绘画已经完全改观,他终于确信,这是独属于他的绘画语言和创作思想。此后,他的画作逐渐受到认可,先后在纽约、香港等地的知名艺术机构展出。2018年,沈伟以画家身份参展了上海国际艺术节。



上世纪九十年代,沈伟在广州的绘画习作。



2013年,沈伟在纽约的画室。


对于舞蹈和绘画的关系,沈伟首先承认:“绘画决定了我的视觉审美。”以此为基石,两者同路而行,相互影响。他的编舞作品中既有显性的“作画过程”,也包含着内在的书画技巧,而他的绘画总是充满动感,有时很像用笔锋在进行舞蹈探索。

有人问他:“你更愿意被人称为会跳舞的画家,还是会画画的舞蹈家?”沈伟回答:“都不是,就是艺术家。”世人喜欢分门别类,而他从不把自己关进栅栏。在他看来,艺术没有“跨界”之说,因为它本来就是综合体,从艺者如果太“专一”,很多其他方面的感受力就难以得到开发,思想和认识会有局限。“我觉得我不是在‘跨’,是在不同的方面都做研究和学习。”

中国传统戏曲,就是一种典型的综合艺术形态。2005年到2007年,沈伟曾以自己的方式介入,创作了当代京剧—舞蹈剧场作品《二进宫》,在纽约林肯中心艺术节首演。当时,他已是第三次接受该机构的创作邀约,他想藉此机会,将中国传统戏曲的美学精髓、传统文化中的智慧做一次提炼,重新介绍给当代西方世界。

这个命题太宏大了,首先要解决的就是,什么才是“中国传统”?沈伟大胆提出,我们以为的传统,也许是现代人造出来的;但是人造的经典,业已成为传统不可分割的部分。比如京剧“四大名旦”之一梅兰芳,当年是以创新著称,他将话剧等现代艺术形式糅合进来,在服装和妆造上也做了不少改良。正因梅兰芳这类高手的出现,京剧才能成为今天的国粹。沈伟以此勉励戏曲学院的学生:“你们要先把基本功打好,然后去创新,做现代的梅兰芳。”

但是国粹岂能说改就改?《二进宫》这部戏剧,一度成了沈伟“最伤神”的作品。近3年时间,他带着纽约的现代舞者天天用iPod听戏,教他们中国古典舞和传统戏曲的身段、体会“北京歌剧”(Beijing Opera,即京剧)独特的节奏型和奇妙的“韵味”;又从北京延请了4位资深京剧演员,加入中国的民乐队,将以上这些元素并置于同一舞台空间。

民乐的部分,也并非“场面”(京剧乐队)的简单移用,而是经过审慎的重新编配。沈伟特意研究了“现代人究竟能接受多大的声音”,从整体上调低音量,并摘除了乐器中“花里胡哨”的部分。调整后的配乐,更加突显丝弦的优雅、节奏的骨感。演员扮相与戏装也是同理,越过了清朝的艳丽繁复直追宋代,符合沈伟的欣赏习惯——淡而开阔的美。他设计的舞台像宋代文人画,京剧演员从容站定,咿咿呀呀唱出情节,现代舞者则在前后景之间穿梭,用抽象的身体语言为京腔京韵提供另一层“注解”。



沈伟版京剧《二进宫》。


这台别开生面的演出让纽约疯狂,接着又开启了欧洲巡演。上千座的大剧院,场场爆满,观众90%以上是外国人,演员谢幕时,他们激动地起立喝彩,将手中的花束抛给中国乐队……然而,由于演出阵容多达50余人,衣食住行开销巨大,一轮演出下来,沈伟反而把自己的酬劳和信用卡填了进去,但他还是开心。

之后,沈伟为著名的蒙特卡洛芭蕾舞团编创了《7到8然后》(要知道,现代舞原本是为了反抗古典芭蕾而生,与芭蕾舞技术“势不两立”);2016年,他又重做了歌剧《非此非彼》,蓝本是20世纪剧作家贝克特与作曲家莫顿·费尔德曼合作、如今连西方人都难理解的冷门经典。

做这些工作时,他并非任性逞才,而是注意到,经典在当下失去影响力,是东西方共同存在的问题。此时对从属加以区别已经没有意义,重要的是大家一起跟上时代,重新与观众连接。

“接地气”与大使命

近些年,沈伟为了让更多人亲近现代艺术,将自己的很多作品“搬”出剧院,铺设于开放的博物馆、公园甚至大街。但另一方面,他并没有降低理解的难度,他通过创作来探讨的,可能根本不是具体问题,而是纯艺术的观念或理论。连他的朋友都说,沈伟是一个完全“不着地”的人。



2009年,沈伟成名作《声希》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演出。


2019年10月,当他以常驻嘉宾身份出现在湖南卫视《舞蹈风暴》节目时,许多人“惊掉了下巴”。今年秋天,沈伟续任《舞蹈风暴第二季》“鉴证官”,与沈培艺、扬扬、张艺兴一道决定选手去留,并以点评的形式向大众普及现代艺术。

“实际上,我在节目中说的完全不是自己在研究的东西,而是一些基本问题,比如动作要到位啦,音乐是不是快了慢了,如何踩到节奏……”沈伟说,放在几年前,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有兴趣做这件事,但如今他正在尝试用每一句话、每一个判断去影响中国的电视观众,希望丰富大众对于舞蹈、音乐、戏剧等艺术元素的理解。当然,他承认,艺术鉴赏能力的提升不会一蹴而就,“我觉得这种事不要急,比如说今年的《舞蹈风暴》就比去年说得稍微深一点、更专业一点,如果将来可以继续做下去,应该还会有个进阶。”

通过这个节目,他也希望推介一批舞蹈新人。说起来,新一季选手中不乏与广州有关的青年舞者,比如谢欣曾工作于广东现代舞团,黎星和李艳超是广州原创舞剧《沙湾往事》的原班主演,依力凡、庞冠宇和朱瑾慧都是广州歌舞剧院的首席演员。沈伟坦言,20年前回广州创作《声希》时,他曾遗憾现代舞的创作环境不复往昔,而今终于欣慰地发现,“广州好像重新有了这样一个大的气候。”

观众往往会觉得沈伟很温和,其实对自己看重的演员,他会尤其严格要求:“因为有的选手已经很好了,如果还要往前走的话,那就一定得要求自己,要补很多课,问自己是不是足够全面了?要继续追求下去,直到永远……”

沈伟早已功成名就。2004年,他就获得了有“舞蹈界奥斯卡”之称的尼金斯基国际编舞大奖,2007年,荣获美国表彰创造性人才的最高荣誉之一——麦克阿瑟“天才”奖,数个月前,又拿到了美国舞蹈节2020年度编舞家终生成就奖,这意味着他已是西方世界所认可的舞坛领军人物。他的作品每每首发于世界顶级艺术殿堂,自创的“自然身体发展”舞蹈技术技巧,进入了美国主要舞蹈艺术中心和大学的培训课程。

“知天命”之年,走到这一阶,沈伟仍在勉力而为。“全世界都有人在进步,我不可能坐在这里‘吃老本’。”他说,直到现在,还有创作上的危机感和紧迫感,每次排新作都觉得比上一部更难,“从来没有顺利过。”但他不强求创作过程的“顺利”,甚至不那么计较成功与否,只管尽兴去碰、去尝试。在中国南方,他观赏过民间手艺人做湘绣和苏绣,做传统家具,“那些人花很多心血才做出一个东西,让我特别感动。我也是花费一两年去打造一个作品,成不成功都用心去做。”

他仍在学习——用沈伟的原话,则是“补习”,他认为自己年轻时还不够拼。最近,他在上网课,学古琴,工作之余会认真向老师请教指法问题,“别看这件事情跟我现在做的好像没关系,但它对于提升修养很重要。”他告诉南都记者。由于舞团在巴黎也开了工作室,他还专门抽时间学法文,“法文不好的话,没法进入到这个文化的最深层。”

他从未建立家庭,不会开车,喜欢动物,却没有养的时间。每天早起跑步,练瑜伽,每周去一趟菜市场买菜,顺手买一束鲜花放在家中。从来都是自己做饭,不雇佣人,不依赖他人,这是沈伟对自己的要求。偶有闲暇,他会请朋友来家里用早餐,喝酒闲谈。这样的生活,他不觉得“孤独”,只觉得独立自主、无人打扰。“有人需要‘过日子’,我觉得挺好的,只是我还没有到那个状态。”沈伟说,20年前还未成名时,自己的生活也就是买买菜、排排作品,现在一点没变,大概今后也就是这样。



2014年,沈伟独舞作品《变奏》。


他的幸福感源自“使命”,简要地说,他认为,艺术家的使命不是创造经济效益,不是取悦于人(那是娱乐),而是洞察到其他人感知以外的东西,影响人类的思维方式,给未来世界创造新的价值观。时至今日,这依然是他的人生课题。

在沈伟看来,真正的创造要从“根”开始、从理念开始,就像发明未来的“电脑”,而不是用已经出现的电脑写程序,更加不是借助已有的程序做工程。

“我今年53岁了,还没有制造出一个‘电脑’,也没有完全改变这个世界,但我在力所能及的状态下不断地尝试,”沈伟用平和的口吻谈论着最宏大的目标,“我现在要做更大的也做不了,只能一步一步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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